神一样的统计法 谜一样的就业率
转载南方周末:学生、家长,把就业率作为择校的重要依据;公众以就业率来评价学校高低;官方对就业率连续2年低于60%的专业,调减招生计划直至停招。
就业率不能反映就业质量,也不能反映就业流向;对变化较大的行业和职业,也不能很好地反映未来就业市场变化。
2015年1月12日,人民网依据75所部属高校2014年度毕业生就业质量报告,整理公布了一份“本科生就业率排行榜”。
这份榜单中,74所高校的就业率高于90%,50所高于95%。正当“2015年是又一个就业最难季”的声音刚起,如此漂亮的就业率成绩单已经传开。
“就业率”这一指标,多年来发挥着试金石的功能:学生、家长捧着它,作为择校的重要依据;公众捧着它,评议、对比,给学校分出高低;官方也捧着它,对于跌破“红线”的高校专业,一票否决。
然而,“就业率”真的是试金石吗?
不失业,即就业
实际上,“就业率”并非公众普遍认为的“找到工作的比例”。
南方周末记者调查得知,按照当前国内的就业率统计标准,就业率的准确表达应是“非失业率”,即学生在毕业后有确定去向。
不失业,即就业,升学、创业、参军,都可以把“确定去向”算入“就业”人数中。此次75所部属高校发布的就业质量报告,都将升学、参军人数纳入了就业人数之中。北京邮电大学在此次就业率榜单中排名第二,而在其“就业人数”中,升学人数占比60%。
教育部回复南方周末记者采访函时称,在计算就业率时,教育部统一规定的毕业生就业形式,包含签订就业协议就业、签订劳动合同就业、灵活就业、定向委培、升学、出国(境)和参加国家地方项目就业。其中,灵活就业包括自主创业和艺术类自由职业。这些类目的人数相加,除以毕业生总人数,即得到就业率。
21世纪教育研究院副院长熊丙奇表示,即使教育部统一规定了就业形式标准和计算公式,高校在具体操作时,仍然存在统计口径不一的问题。
例如,华东师范大学的就业率计算方法,是将毕业生总数减去未就业学生数量,除以毕业生总数。而清华大学的方法,则是计算深造和就业毕业生数量,占毕业生总数的比例。
对“灵活就业”的界定标准也不尽相同。清华大学对“灵活就业”的界定是“不签署三方协议而直接与用人单位签署劳动合同就业、自主创业和自由职业”,而西安交通大学则在此基础上加入了“签订劳动合同”的部分。
“目前各省份在就业率计算方式上的区别,主要体现在对‘灵活就业’认定标准、方法的不同上。”据南京大学就业指导中心主任高新房介绍,江苏省界定“灵活就业”的方法,是由学生本人提出申请,再通过签字确认等程序来认定。若学生创业,需提供营业执照等证明。
统计就业率的时间节点,也是影响统计结果的另一关键因素。
此次就业率居榜首的中国药科大学,就业率统计截止时间为2014年12月31日,而北京大学的截止时间为11月15日,中国政法大学则为10月31日。一些学校给出了两个统计时间节点,如南京大学的就业质量报告中,8月31日本科生就业率为95.05%,到2014年12月20日,本科生就业率为98.58%,提高近4个百分点。
按照教育部规定,部属高校必须分两个时间节点统计就业率,分别称为初次就业率和年终就业率,时间截点分别为8月31日和12月31日。
“如果拿一个学校的初次就业率和另一个学校的年终就业率对比,肯定是不公平的。”熊丙奇认为,“统计口径和时间节点都不一样,排行根本没有意义。”
争议就业率
如此计算出的就业率,究竟能多大程度上反映毕业生就业状况?
榜单发布后,许多学生纷纷表示,高就业率与他们的“体感”就业难度存在明显差距。而让人大跌眼镜的不止是高数值。
理工类大学和行业特色鲜明的大学在榜单中排名靠前,前20名中,综合类大学仅占5席。清华、复旦等综合类名校,也都跌出前10名,北京大学更是排到第40名。
然而,对于业内人士来说,这个数字并不那么令人惊讶。
“(在我们学校)哪个学生找不到工作是不可能的。”中国药科大学就业办公室主任景广凤表示,由于中国药科大学依托于医疗行业,而近年来医药行业人才需求持续井喷,该校就业率连续十几年达99%以上。南京大学的高新房也称,“如果我们这样的名校都要考虑就业率的话,全国所有的学校都得担心就业问题了。”
据国内知名的第三方教育数据咨询和评估机构麦可思公司周凌波介绍,2011、2012、2013连续三届中国大学毕业生在毕业半年后的平均就业率分别为90.2%、90.9%和91.4%。因此,毕业半年后,中国毕业生的就业率达到90%是符合客观情况的。
一位多年从事就业率统计工作的教师坦言,实际上,少有学生到了年底还没找到工作,优秀院校更是如此,年终就业率在90%左右并不奇怪。
但90%以上的就业率,却是建立在将升学纳入就业人数的前提上。是否应该将升学人数剔除出就业率计算范围,在业内始终富有争议。
周凌波分析认为,211、985工程高校的升学比例较高,使用“非失业率”而不是单纯的“净就业率”是合理的,否则与以就业为导向的高校、高职高专相比较有失公允。高新房则直言,“升学算到就业里头,那些升学率高的大学不但不吃亏,还占了便宜”。
“严格来说,是不应该把升学、出国包含进去的。”中央教育科学研究所研究员、教育学博士储朝晖认为,“净就业率”更能反映真实的就业状况。但更重要的是,就业不应局限于某一时刻、某一时间段,而应包含毕业生的后续发展。
“90%”毕竟只是一个简单的数字。“毕业生在求职过程中遭遇挫折,实际就业情况低于自己的期待,这样的感受不是就业率数据能够反映的。”周凌波表示,就业率无法做到的事情太多,它不能反映就业质量,也不能反映就业流向;对变化较大的行业和职业,也不能很好地反映未来就业市场变化。
相比之下,多数受访专家表示,就业质量和中长期的就业率,即薪资水平、工作满意度、用人单位评价,及学生毕业三至五年的就业变动,更能反映就业的真实情况。但据储朝晖介绍,目前公布的就业质量报告中,大多数学校已对就业质量有所分析,但分析深度和专业性仍待提高,也少有高校做长期的跟踪调查。
储朝晖表示,更好的办法是引入第三方机构。
教育部从2013年开始鼓励高校委托第三方机构跟踪评价就业状况,但目前多数高校尚未采取行动。
周凌波介绍称,也有少数高校使用第三方数据用于改进培养质量和调整专业结构,其次也用于公示的就业质量年报。在75所部属高校中,西安电子科技大学、西南交通大学、江南大学、中南大学、北京科技大学、中南财经政法大学、中央美术学院等就引用了麦可思为其所做的第三方数据。麦可思的调查采取抽样的方式,对毕业后的大学生直接发放问卷,自愿答题,高校不干预调查过程。
“就业率红线”
这已是75所部属高校第二次向社会公开发布年度就业质量报告。
根据教育部2013年11月9日发布的文件,从2014年起,各高校将逐步发布本校的毕业生就业质量年度报告,并向社会公布。五个月后,75所高校相继发布了首份就业质量报告。
在文件中,教育部再次强调了就业率的重要性:将就业状况作为有关经费安排、招生计划安排、学科专业调整、教育教学改革等方面的重要参考。
就业率指标的科学性在业内的讨论始终未曾间断,却丝毫未能影响其重要地位在十多年来的不断攀升。
最早在2003年,教育部曾发文,要求对毕业生就业率明显偏低的高校及专业,控制或减少招生指标。2005年起,高校的招生计划与毕业生就业状况“适度硬性挂钩”,对连续2年就业率不足50%的专业要严格控制招生规模,就业率连续3年不足30%的专业减少招生甚至停止招生。到2011年11月,“就业率红线”绷得更紧了:对就业率连续2年低于60%的专业,调减招生计划直至停招。
据教育部某直属大学就业中心人士透露,2015年1月,教育部刚刚发布了文件,要求部属学校每月3次上报就业率,统计动作更加频繁。
上述人士还透露,教育部如今仍会定期统计全国平均就业率,但已不公开发布。截至2014年7月1日的全国平均就业率在71%左右,截至10月1日的数据则在80%左右。
与教育部一次次勒紧红线相伴的,是高校对就业率指标的日益重视。
景广凤介绍,该校每周都要召开就业工作会议,各班级辅导员必须参加,达不到100%就业率班级的辅导员要单独说明情况,解释学生实习到什么地步,什么时候能签约。
大连某高校就业指导中心人士向南方周末记者表示,该校很多院系都为专业老师制定了激励政策,即成功推荐一个学生找到工作,便给予适当金钱鼓励,相当于“绩效提成”。
“很多高校已经将学生作为学校的产品,而对学生的跟踪调研即成为‘产品的售后服务’。”上述人士表示,高校的就业工作正在变得越来越急功近利,采取一切手段,“把学生培养得更加符合市场需求”。
“根本就不应该拿简单的数字来评价学生就业,也不应该用就业率来排行。”熊丙奇表示,一本院校、部属高校应实行通识教育,以能力为导向而非以就业为导向,过分强调就业率,即使暂不考虑就业率指标的科学性的问题,也根本无法引导学校提高办学质量。“用就业率来评价一个学校,实际上就是把这个学校变成了职业培训所。”
从2004年起,高校就业率造假的新闻几乎无一年间断,被曝光的某些学校“不解决就业不发毕业证”的做法,成为高校功利性的一个缩影。
“但无论是谁,都不可能,也没有能力,再去对那些数据做个检验。”储朝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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