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沙洋百余名教师当保安
继上月“甘肃会宁大批教师转行做警察”(本报8月12日报道)在教育圈引发震动之后,本月一则关于“湖北沙洋培训172名教师转岗当保安”的报道,再掀轩然大波。
该报道称,湖北省沙洋县今年在全县70所中小学和36所幼儿园中,挑选172名富余教师担任专职保安,其中有几名是中小学前任校长,平均教龄30年左右,“由政府部门主导的教师大规模转岗,这在湖北尚属首次”。
中国青年报记者近日赶赴沙洋县展开调查。当地教育部门表示,参加安保培训的172人中,有140多人为在编在校教师,最初要求是要全部做专职保安,但最终,在编教师多为兼职保安,只有幼儿园聘用20多人成为专职保安。有教育专家指出,这一现象折射的是当下中西部地区教育问题的复杂性。
140多名在编教师参加安保培训
换上崭新的保安服,上课之余在校园内巡逻。今年9月,沙洋县大文小学28岁的教师刘波,多了个身份:校园保安。
变化源于今年暑假县里的一次培训。
这场为期4天的“封闭式集训”,由沙洋县教育局与公安局举办,内容包括基本法律法规,自我防护措施,面对陌生人察言观色的能力,安全叉、辣椒水喷雾器的使用方法等校园安保技能的培训。
9月24日,沙洋县教育局安全管理办公室主任周森林告诉中国青年报记者,校园安保工作意义重大,各级政府高度重视。根据湖北省《关于进一步加强中小学幼儿园安全工作的意见》《中小学幼儿园安全防范标准》及相关规定,2015年年底前将构建覆盖所有城乡学校的安防体系。其中,在人防方面,学校应根据师生人数配齐专职保安。
具体标准为:每校至少配两名专职保安;规模超1000人的学校,每增加500名学生,增配1名专职保安;寄宿制学校每增加200名寄宿生,增配1名专职保安。
沙洋县共有89所学校,“根据要求,应配专职保安231人。”周森林说。
沙洋县教育局《关于校园安全问题的情况汇报》显示:截至今年上半年,全县学校专业保安仅4名,其余均由学校富余教师或聘请的门卫担任,有专职门卫85人,兼职门卫49人,其中绝大多数年龄偏大且无安保专业技能,专业保安缺口227人。此外,按照专业保安工资2300元/月/人的标准计算,如聘请231名专业保安,全县每年需经费637万余元,但这笔钱尚未确定来源。
在实地调研两年,听取各学校意见,结合实际情况综合考虑后,沙洋县教育局向县政府作了汇报。今年5月5日,沙洋县政府召开县长专题办公会研讨。会议纪要显示:“要采取富余教师转岗和安排公益性岗位相结合的方式,解决学校保安配备和人员经费问题,并抓好安全技能培训,严格实行动态管理,确保人防到位。”
在沙洋县教育局官方网站上,一份该局于今年6月16日发放至各学校的《关于做好2015年春季学期期末及暑期有关工作的通知》显示,县教育局和公安局将利用假期对全县学校保安进行一次专业培训,使学校保安专业化,各校要“安排年龄合格、品行良好、敬业爱校的男性教师参加培训,确保其秋季开学时持证上岗”。
据悉,各学校一般都是根据本校应配备保安名额标准,开教师大会,报名讨论通过后,派员代表本校参加。
最终,有172人报名参加培训,其中,140多名为在编在校教师,20多人为民办幼儿园聘用人员。
受训在职老师大多边带课边兼保安
沙洋县教育局另一位工作人员坦承,140多名参加培训的在编在校教师中,绝大多数回校后做了兼职保安;只有20多名民办幼儿园聘用人员是专职保安。“按道理,这172人是要到各个学校做专职保安的。”周森林说。记者在采访中也发现,140多名参加培训的在编在校教师中,40岁以上的老师超过6成,不少老师回校后并没有做专职保安,而是边带课边做安保工作。
9月25日,沙洋县实验小学校长李勇介绍,该校小学部有学生2303人,按标准应配备5名专职保安,考虑到经费有限,学校只从保安公司聘请了3名保安。但同时,校园安保工作意义重大,这次县里组织安保培训,该校另派出7名老师参加。
“这7名老师,平时主要工作还是教课,兼职保安工作:课余在学生上下学高峰期、大型集会时的安全保护等,实行轮班制。”李勇说。
在该县官中学,情况也大体类似。今年8月,该学校派出两名中年男教师参加安保培训。
中国青年报记者在该校采访时,52岁的范兵儒正在值保安班。范兵儒介绍,自己还在带生物课。一起参加培训的周老师,平时也带课。校园保安工作由两人轮值,主要就是校内巡逻。
刘波是大文小学最年轻的教师。刘波说,这次县里组织安保培训,由于学校教师本来就不多,“年轻力壮”的更少,学校开校委会讨论此事,校园安保工作意义重大,作为校委会成员,刘波提出自己可以参加。刘波与另一名40多岁的男老师报名。但最终,两人均未做专职保安。
“去之前我们心里有数,说是要做专职保安,回来了也不可能当专职保安。”刘波说,该校连校长在内才17名老师,培训回来肯定要教课。
40多岁的教师兼职保安章华(化名)接受了培训。他回忆,暑假前,校领导找自己谈话,说学校必须派老师参加保安培训。“最初,我心里还是有些想法的,觉得老师就是老师,怎么还要去做保安工作?”章老师说。但学校从全局考虑,而且需要责任心强的老师,一番考虑之后,他还是答应了。
开始两天,穿着“从没穿过的”保安服,章老师回忆,浑身感觉“还是挺别扭的”。经过一段时间,章老师说,已逐渐适应,“还是在校园里继续为家乡教育做事情,习惯了就一样”。
学校为何不配专职保安
李勇给记者算了一笔账:该校教师本来就不富余,如安保人员全从外请,光一人一年工资就是两万多元。
大文小学校长刘凌云也说,安保工作必须达标,但学校自请保安存在经费困难。在学校缺老师的情况下,还是派出两名老师去培训,回来边教课边兼职保安。
本应做专职保安,最终多数参培教师回校做的是兼职保安。对这一情况,沙洋县教育局相关人士均表示“知情”。一名不愿透露姓名的工作人员坦言:“各个学校有各自的难处,这可能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据悉,这些兼职的老师保安,安保工作计入工作量,纳入绩效考核。
不过,也有学校没有派员参加这次培训。沙洋中学是当地一所高中,保安由学校自主从外聘请。沙洋县教育局一名工作人员介绍,要求各校派员参加保安培训的通知下去后,该校没有老师报名,该人士分析,“原因可能是高中教师人手紧张,加上放不下身段,不好意思报名来参加保安培训”。
村小缺年轻教师
记者走访发现,沙洋县培训100多名教师安保技能的背后,还存在着这样的现象:该县教师普遍年纪较大;部分初中主课教师相对富余;村小缺年轻教师。
2012年,刘波通过省里的招考,分配到沙洋县大文小学任教,目前是该校政教主任。刘波介绍,该校共有9个班17名老师,其中30岁以下两名,30岁到40岁两名,其余都是40多岁、50多岁的,“本来老师就少,年轻老师更少”。
校长刘凌云则表示:“我们大声疾呼,需要给我们再增派点年轻老师过来!”官小学叶校长也说,学校老师不足,尤其是年轻教师太少。
在沙洋县另一所小学,也存在同样情况。9月24日下午,记者联系上该校支教老师汪斌(化名)时,他上了大半天课后,正在课间短暂休息。
汪斌原本是镇上的初中老师,从教19年,专业学的是政治。由于这所小学缺教师,汪斌在这里已连续支教3年,主教数学。他介绍,自己与另一名老师分别带一个班的数学、语文,“两人包干”,除了教数学,他还要教音乐、品德与生活等课程。“我连五线谱都没学过”,汪斌坦言,但没办法,学校教师有限,只能硬着头皮上,在家“跟着电视学了歌曲后,再教给学生”。有时候,与他搭档的另一名老师临时有事,汪斌只能把所在班的所有课都教了。
汪老师介绍,原本,他过来支教是准备做门卫的,“但学校实在太缺老师了,就让我来教课”。
官中学校长杨华介绍,该校近几年每年都会挤出2~5名教师,到村里小学或幼儿园“支教”,“他们老师相对要缺少一些”。
沙洋县教育局相关人士介绍,近几年通过省招,县里分配来近500名年轻老师,但还是不够,尤其是专业性强的年轻老师。
部分学校教师相对富余
“培训的出发点,是出于学校安保工作考虑。”采访中,沙洋县教育局相关负责人反复强调,学校保安工作非同一般,特别是寄宿制学校,需要保安24小时轮值,“在外面请的保安,不一定符合学校具体要求。”
一个摆在该县教育局及政府部门面前的情况是:全县在岗教师4000多人,相对集中在中学、城镇小学。该县教育局有关负责人介绍,全县老师中,平均年龄达到了50岁左右。教师老龄化的情况,在农村小学、幼儿园相对突出。
与此同时,全县中小学学生数量大幅下降。
沙洋县教育局安全管理办公室主任周森林介绍:本世纪最初几年,该县高峰时期,仅小学与初中生就接近15万人。目前,全县包括高中、中职、幼儿园在内的学生人数,仅4万余人。而教师退休的并不多,加上前几年通过省招分配过来一些年轻老师,全县教师总数变化基本不大。
这一说法,得到了该县一些中小学校长、教师的印证。
李市中学校长李华山介绍,该校上世纪末由周边3所中学合并而成。2004年、2005年,该校学生人数都是2600多人,目前降为610多人,而老师基本保持在90多名,年龄多在45岁左右。在他看来,“沙洋县城镇中小学存在教师老龄化现象,而且,镇里初中老师数量可能多了一点”。
李华山介绍:以前,一名老师每周需要上十五六节课,现在每周可能只用上八九节课。在他看来,一些年纪稍大、相对富余的科目老师,去从事门卫、安保等工作“可以理解”,“并不是让他转岗去当保安,而是换了工作内容,编制、工资不变”。
农村教师结构不合理是普遍现象
北京师范大学教授袁桂林表示,城镇教师数量多,乡村教师数量少,农村老师年龄偏大,年龄结构不合理,是一个全国性现象,沙洋的情况并非个案。
中国教育在线9月21日发布的《2015年基础教育发展调查报告》显示,目前,我国各教育阶段招生人数与在校生人数均呈下降趋势,近年基本探底,趋于稳定,虽有局部反弹,但并未形成根本性逆转。
华中师范大学教育学院副院长雷万鹏分析说,近年来,由于适龄生源总量下降,再加上农村学生纷纷迁往城镇读书,乡村学校学生人数减少、主课教师相对饱和已成为普遍现象。
与此同时,农村寄宿制学校急需生活老师、安全防护力量,相对富余下来的在编教师去做生活老师、心理辅导老师,或者从事安保工作,有现实合理性。
“沙洋当地教育局看到了这个问题,培养教师安保技能,是探索,也是实际发展的需要。”雷教授说。
雷万鹏说,湖北省针对乡村学校缺少年轻教师的问题,实行了资教生等教师补充新机制,部分解决了偏远贫困地区中小学教师下不去的问题。国务院办公厅今年6月印发的《乡村教师支持计划(2015~2020年)》也在一定程度上有助于解决这一问题,“不过,这可能还需要一个长期的过程”。朱娟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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