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童案频发背后:亲属关系“利益化”致亲情撕裂
关注理由
谁能想象,当12根钢针插进一个不到11个月婴儿身体里时,这个婴儿承受了怎样的痛苦。上周,山东省聊城市的“针扎女婴”案被曝光,残忍的手段让人们惊愕。当人们关注这个婴儿的命运时,不由得想起曾经发生的多起伤害婴幼儿案。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孩子的童年染上了血色?
10个月27天的女婴,12根钢针,插在了臀部、腹腔、骨盆等各个部位,在CT片上清晰可见……多个细节拼贴出的“悲剧图案”,令人耳不忍闻。
上周,发生在山东省聊城市的“扎针女婴”案,因其手段残忍、案情蹊跷,成为全国罕见的医疗案例和刑事案件,牵动着整个社会的神经。
10月22日,受害女婴子萱被北京儿童医院接收入院,检查结果显示孩子情况基本稳定,最快将在10月28日进行第一次手术。根据医学专家会商结果,将先取出腹部最危险的3根钢针,以此保全孩子性命。其他针需日后定期检测,判断是否可以取出,其中最难取的一根针,若要强行取出,必须断掉一根肋骨。
“我现在一刻也等不了了。”北京儿童医院CT室外,父亲范光生抱着小子萱,一边说着一边擦汗。他一天没吃饭了,怀中的小子萱不停地扭动身体,好像仍然不舒服,但不满11个月的她无法用言语表达,只能用小嘴在父亲脸上蹭来蹭去。
小子萱的妈妈也满脸是泪。“这一进北京,孩子妈就开始哭,一直哭到现在。”陪同民警说,“早晨就喝了小碗粥,下午3点我给她买了个小饼,好说歹说才吃了口。”
与此同时,据警方最新调查,受伤女婴的舅妈刘某云已经在家服毒自杀,有重大作案嫌疑,相关工作也正在深入开展中。
女婴被扎钢针·舅妈服毒自杀
聊城市高唐县清平镇是个千年古镇,当地民风淳朴。走进清平镇,南北长15.5米、东西宽12.9米,稳固而雄伟的清平迎旭门首先映入眼帘。这是鲁西平原上仅存的古代城门。绕过迎旭门往西走约1公里就到了刘家庄,小子萱的家就在靠近大路的3间破旧瓦房中。
子萱的父亲范光生,靠种地和打工养家糊口。家里有三亩地,一年的收入不算多,农闲时范光生就去城里打工挣钱。母亲刘玉香在家照顾两个孩子——大女儿3岁多,小女儿子萱不到11个月,还不会跑。一家4口也算是自给自足,其乐融融。
奇怪的事情在今年7月第一次找上他们,刘玉香在女儿屁股接近肛门处发现了一根只剩下针尖的缝衣针。
“我怎么这么糊涂,怎么把针扎到孩子身上都不知道。”刘玉香责备自己,并将孩子身上的针取下。一个月后,第二根针被发现,范光生不断责备刘玉香不小心,但并没想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他们有很多事要打算,范光生谋划着还要外出打工挣些钱贴补家用。
可没想到,不久后刘玉香又在孩子的大腿和腹部发现了第三根和第四根针头,其中一根是医用的空心针头,在家中不常见。
女儿身上接连发现的针头和不断哭闹的表现,让刘玉香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在范光生10月14日外出打工仅5天后,刘玉香急忙将他叫回了家,送孩子到县城看病。
小子萱的X光片让夫妻俩当场吓得怔住了。从片子看,孩子腹部、腰部多处出现钢针,且多达12根。
“好端端的孩子身上为什么会出现这么多针?”夫妻俩说,“这明显是有人蓄意将针插入孩子体内,那么这个人会是谁?咱们从来没跟别人发生过争执,跟家里兄弟姐妹也没吵过架,实在想不出谁会这样对孩子。”
随着事件曝光,最先被怀疑的就是范光生一家人。
孩子的表舅刘玉飞说:“这个事影响很大,所有周围的人都很难摆脱嫌疑,包括孩子爸妈。”据他介绍,子萱的大伯曾开玩笑问过子萱的姐姐:“是不是你干的?”子萱姐姐当时就大哭起来。
“这怎么好意思问呢?大家都是邻里邻居,帮忙照顾孩子……”范光生不知所措。然而,子萱的不断哭闹让一家人陷入恐慌,在当地医院的建议下,范光生夫妻俩决定先带女儿到北京治病。
10月22日,子萱被北京儿童医院接收入院。23日,聊城市公安局民警出现在医院。“与医院沟通手术进展,孩子体内的钢针取出后由警方保存,这是关键证据。”民警介绍,除了医院,核心是在聊城,孩子日常生活的房屋已被封锁,警方进驻展开调查。
随后,子萱奶奶、爷爷、姑姑、舅舅、舅妈等家人陆续接受了警方的调查。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10月25日,聊城新闻办官微发信息称,被扎针女婴的舅妈刘某云服毒自杀,因抢救无效死亡。经公安机关侦查,刘某云有重大作案嫌疑。
在服毒自杀前一个小时,刘某云曾接受媒体记者采访。当时,刘某云带着3岁多的大女儿回到家,见屋内坐着几个人和婆婆说话。当媒体记者和刘某云的婆婆谈论警方取针留证据时,刘某云问了一句:“那针要是取走了,还能有指纹吗?”旁边一位记者分析说可能不好查指纹时,刘某云一直在旁边静静听着。
和记者对话结束一个多小时后,刘某云服毒自杀。
男童遭受伤害·伯母跳井身亡
这起案件让人联想起此前一起案件中类似的“剧情”。
2013年8月24日,一直默默无闻的山西贫困县汾西,因为一起男童被挖眼案闻名全国。
从省会城市太原前往当地,一路是黄土沟壑纵横,难得看见人烟。除了国道的路极其难走之外,还能在途中看见停在路旁等待半夜冲岗的超载货车以及凋敝的小镇,房屋破旧,时光仿佛停留在上世纪80年代。
汾西县城就坐落在一片山沟里。受害男童小斌一家在县城里租住的房屋,其实并不算偏僻。这片社区位于汾西县城的长途汽车站后,人来人往,环境复杂。
小斌家所在的院落是典型的窑洞风貌。站在大路上,能窥见脚下院子里发生的一切,但站在院子里要想知道头顶大路上发生的事情,就没那么容易了。从小斌家到案发现场所经过的人家,多是典型的深宅大院,红色的大门紧闭,院落的围墙高耸。
唯一的摄像头,还是一家废品收购站老板为了防止有人偷窃而安装的。这个距离大路约有七八米的摄像头,像素不高,只拍下了作案人模糊的身影。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可以记录小斌踪迹的手段。
案发之后,当地民警在案发现场蹲守了好些天,警犬也在周围找了好久,仍旧没有找到挖出孩子眼睛的凶器。
整个案件的重大转机发生在8月30日,有消息传来,小斌的伯母张会英在家中跳井自杀。
张会英,作为小斌的亲属之一,是小斌伯父郭志成的妻子,曾在小斌出事后见过媒体。据媒体描述,相比起丈夫的客气,她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一言不发,除了不像普通家庭主妇那样端茶送水或者做一些家务,也看不出有什么异常。
她的家人和村民们的讲述勾勒了一幅张会英的素描:胆小怕事,容易晕厥,精神状况异常,有时会有些鬼神之说。
9月3日晚11点,新华社发布消息称,已经锁定小斌的伯母为犯罪嫌疑人,并在张会英的衣物上检验出多处小斌的血迹。针对网友的诸多质疑,当地警方也很快公布了案件的细节以及侦破过程。
办案人员披露,张会英的作案动机为老人赡养问题。
小斌的爷爷瘫痪已有多年,郭家兄妹轮流照顾他,一家分得4个月。今年年初,小斌的爸爸、郭家的三儿子郭志平伤了脚后,不能出去干活,索性将父亲从哥哥郭志成那接了过来,在自己家照顾,并要求哥哥、姐姐拿出钱来赡养老人。
显然,郭家兄妹在赡养费用上发生了分歧。郭志平的妻子王文丽说,赡养老人,张会英家一直不愿出钱,从10000元降到了5000元。而张会英的弟弟张瑞华则说,听姐姐张会英说,已经给过了5000元。
乡土社会的矛盾,往往与经济利益相关。有时候仅仅是几千元的事情,也许就成为了凶案的导火索。
婴儿遇害身亡·伯母承认行凶
按照正常人的思维逻辑和正常的人性,无法解释这样的一幕幕惨剧,而我们需要面对的,恰就是这样的不正常情况。与之相似的还有上海松江婴儿遇害案。
2014年10月14日,轰动一时的松江伯母杀婴案在上海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公开开庭审理。犯罪嫌疑人雷某也即被害男婴的伯母,承认除杀害男婴外,为了方便藏匿尸体,用菜刀将婴儿分尸。
开庭前,被杀男婴的母亲站在法庭门外痛哭,其他亲属神情凝重。而站在被告人席上的雷某,也神情黯然。
据检方指控,雷某因对婆婆有意见,认为婆婆偏袒弟媳,进而迁怒仅4个月大的侄子。
庭审现场,雷某表示,2013年11月24日,当时自己正给女儿喂饭,忽然想到婆婆对自己的“不公平”,想到婆婆曾说自己不是她家人,于是将侄子抱到卫生间想打他两下出出气。这时公公买菜回来,侄子忽然醒来,因为担心侄子出声,自己用手捂住侄子的嘴巴,待公公走后,侄子已经不动了。雷某感觉侄子被捂死了,慌乱下,将孩子头朝下放进了卫生间的洗衣机里。
由于袋子装不下孩子的尸体,雷某便拿刀将孩子分尸,并将尸体藏匿于家中的下水道和洗衣机,准备趁机扔掉。
而发现孩子不见后,婆婆和弟媳报警求助。因为家的周边都是警察,雷某一直没办法将孩子的尸体扔出去,直到三天后孩子的母亲在洗衣机中发现了孩子的尸首。
据雷某交代,2012年5月她与丈夫马某结婚时,婆家给了她4.6万元彩礼。之后不久,被害婴儿父母结婚时,因被害婴儿母亲穆某是安徽本地人,婆家按照老家的规矩,给了穆某家10万元作彩礼,这让雷某一直耿耿于怀。
雷某还向办案人员吐露心声:“婆婆从结婚的彩礼到平时的家务活等方面,都是偏袒小媳妇,我心里一直很委屈。”结婚以来,这种所谓的“委屈”以及与婆家人生活在一起的日常摩擦,导致她心理失衡,对4个月大的无辜婴儿痛下杀手。
成人世界矛盾·无辜孩童遭殃
梳理一下,类似案件都呈现出三个特点:熟人作案、手段凶残、理由牵强。
显然,作恶者没人性,但仇恨与事后的严惩都代替不了当下的反思。跳脱案件本身,就“亲人所为”这一特点而言,它折射出的现实问题——亲属关系的异化,不能不让人忧心。
在中国人情感排序中,亲情分量向来很重。孔子曾勾画出和睦的亲朋关系图景:“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夫义妇顺,百福咸臻”。而社会学家费孝通曾指出,中国人际关系“如同水面上泛开的涟漪一般,由自己延伸开去,一圈一圈,按照与自己距离的远近划分亲疏”,亲邻往往是最亲密的关系圈。按理说,亲人间纵有纠纷,也会在亲情润滑下消融。
但现实中,亲人相残以致拿小孩出气的悲剧,却屡屡上演。而亲情撕裂,就是这类悲剧的重要诱因。环顾周遭可以看到,亲人之间关系紧张的景象不是个例:婆媳矛盾,妯娌内战等,尤为常见;而父子反目,兄弟相残等,也时有发生。
在松江婴儿遇害案中,雷某作案,起因是结婚礼金和“抱孙子”等家事纷争,故耿耿于怀,以致心理失衡。而她拿婴儿“开刀”,也属于心理学上的“转向攻击”,将妯娌失和带来的郁愤,发泄到孩子身上。而男童被挖眼案,某种程度上,缘由也如出一辙:因赡养矛盾。
有分析人士认为,家庭琐事上的利益纷争,动辄瓦解亲情、殃及孩子,它指向的,是亲属关系的“利益化”。而亲情容易断链,也亟需社会性的“粘合剂”:比如说,针对赡养矛盾的多发,社会保障真空的填补,当加快步伐;而对潜存的各种隐患,也有必要构筑积极型的社区干预与调节机制,完善社会支持网络。
复旦大学心理系副主任吴国宏认为,从近两年发生的数起因家庭纠纷伤害孩子的事件看,加害方的仇恨极少针对孩子,而是将其视作“炸弹”,通过伤害对方最珍视、寄予最多希望的人,来达到泄愤或报复的目的。“成年人的问题需要成年人自己解决,而不是将孩子作为发泄工具和出气筒。”吴国宏坦言,发生如此家庭悲剧既有个别家庭成员性格、心理的原因,家庭环境的影响,也有社会问题的积累和作用,人们自我修复、自我调适的能力普遍没有跟上时代要求。全社会应共同探索可行途径,为一些社会负面情绪增加“出口”。
一个不容回避的问题是,种种案例呈现的亲情崩塌困境,真切地存在着。在此情境下,如何从社会关系涵养、亲情伦理重塑着手,去营造良序的亲眷氛围,是个亟待审思的伦理课题。解开这道结,才能防止“亲情撕裂”的无形针扎向孩子。(本报记者 陈晓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