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爸爸拿什么拯救你？

　　

　　孩子，爸爸拿什么拯救你？

　　文|邓文初（浙江大学历史学博士，中国政法大学副教授。曾在省级电视台担任过记者、编导多年，并从事摄影多年。现在高校从事思想史、文化史研究，有多部专著出版）

　　这是一个八岁女孩的作文：

　　

　　妈妈让我去扔垃圾，我想：万一下面有一个卖小孩的怎么办？或者更can(惨)，被wa(挖)掉眼睛，被放进一个麻袋丢进河里yan(淹)死。那些小孩都是自己出门而yu(遇)难的，我可不要像他们一样，我看到lou（楼）梯旁有好多垃圾，sui（随）手一扔就走了。虽然很不好，但是，我活着回来就很好了。

　　读了这个八岁孩子的作文，心里堵得慌。这么小的孩子就生活在无名的恐惧之中！国人啊，你究竟犯下了什么样的重罪，才会让你们的孩子从小就生活在这样的世界啊？！

　　孩子的作文大约是2011年写的，记得，也是在那个时候，大约在年初，我所居住的小区忽地加固加高幼儿园的围栏，手指粗的铁围栏，将幼儿园包围起来，一圈又一圈，高度足足有五米，当时很是纳闷：这是干什么？圈禁飞鸟吗？

　　不久就开园了，门口开始多了两辆警车，和好几处警察，在几个路口站着，警灯也闪亮着。孩子们就在这一闪一闪的警灯和警察威严的目光中间中鱼贯而入。那情景至今还记忆犹新：发生什么大事了，怎么连幼儿园都有些草木皆兵的紧张？

　　一打听，才知道某地发生专门针对幼儿的凶杀案，好几个孩子惨遭不测。

　　造孽啊，我们究竟犯下了怎样不可饶恕的过错，才会让本该小鸟般快乐的孩子们饱受噩梦袭击，让孩子们生活在囚禁之中？

　　但那些终究是别人家的孩子，过去了也就过去了。自己的孩子呢，虽然她妈妈时常说孩子不安，孩子说害怕，孩子不敢出门，但还是没太在意。

　　没想到她妈妈发现了这篇作文，全身直冒冷汗。孩子，你遭受着怎么的恐惧啊！作为你的父亲，如何忍心看着你们挺着弱小的身体走在人生路上？如何忍心让你们幼小的心灵颤抖着、畏缩着前行？

　　孩子，我们拿什么来拯救你？

　　看到这篇作文的短信时正在读黄永玉老头的书《沿着塞纳河到翡冷翠》，正读到黄裳先生的序言，其中提到国中一个“非常特殊”期间一段父女对话，那个女儿正好也是八九岁光景：

　　"爸爸，你别自杀，我没进过孤儿院啊！怎么办？爸爸！"

　　我拍拍它她的头说："不会的，孩子！"

　　那是40多年前最堪凄凉的一幕了，然而，在某些人说来，那竟是一个激情似火的年代，一个充满回味与梦想的时代！也是，尽管那个时代摧残了我们民族的脊梁，但也同时培育了我们今天的一代人。历史毕竟过去了，爱恨情仇任凭说。

　　然而，有谁在乎过一个八岁孩子的恐惧吗？有谁曾认真聆听过这段对话中那无边的无助与撕裂般的辛酸呢？

　　40年过去了，我以为历史进步了很多，毕竟血的教训怎会唤醒些什么，毕竟他们也是遭难着，尽管他们重新掌握了自己的生死，而且还牢牢控制着别人的生死。

　　然而40年多年后的今年暑假，当我告别妻儿回到单位，女儿却是很郑重地告诫我："爸爸，你不要发博客了，我不要你去坐牢啊"。

　　孩子，你的心太重了，这不是你的年龄该说的话啊。

　　但女儿说："我害怕，我没有安全感"。

　　是啊，孩子，你的眼睛里充满恐惧，爸爸怎能看不出来呢？然而，爸爸拿什么来拯救你啊？

　　爸爸不想欺骗已经长大的你，你必须面对自己的生活，如同你的父辈必须面对自己的现实一样。孩子，你们生活在恐惧之中，我们同样无法逃离这漫天的阴霾啊。爸爸连自己都无法保护，我们能拿什么来拯救你？我的孩子？！

　　是的，爸爸可以关掉博客（其实网站早已经替爸爸关掉了），或者任何让你不安的东西，但爸爸无法关掉他们那张俯视一切、监控一切的巨大眼睛啊，还有那巨眼背后的钢铁般的指爪。他们在搜寻着猎物，有谁能逃脱必然的命运呢？

　　"雪落在中国的土地上，悲哀笼罩着中国"，那是70多年前，一个孩子的爸爸写给他孩子的著名诗篇，而今，连他的孩子也掉入无边的恐怖之中了。

　　然而你问我，我们的国家既然这样的强大，强大得令世界颤抖，为什么不能保护我们？

　　孩子，你太小了，不懂的。但爸爸还是要告诉你，因为你们终究是要长大的：你们的恐惧，不是来自国家的强大，而是因为控制国家的他们太弱小。因为他们的弱小，却想控制一个这个强大的国家，所以他们感觉害怕。因为他们生活在恐惧之中，所以我们也得遭受加倍的恐惧啊。

　　而你们，尽管弱小如同鸡雏，然而倾巢之下，岂有完卵，所以你们才恐惧啊。

　　他们弱小得甚至连一句笑话都不敢面对，睡梦中他们都在发抖啊。

　　他们的弱小，是因为他们只剩下权力，别的一无所有。

　　孩子，相比他们，你们算是幸福的了，你们虽然身处恐惧，但至少心中还有爱，还有无法剥夺的未来。

　　……

　　孩子，不是你们才恐怖啊，现实生活就是这么残酷，我们只有去共同感受。

　　一夕风雨，满腔血泪。

　　孩子，时间还长，等你擦干眼泪时，鸟儿就能自由飞越你院子的上空，那时，淫雨才会停止，天空才会放蓝，树叶才会斑斓，阳光才会绚烂，而你们的笑容，那童年的美丽，才会璀璨放光。

　　到那时，爸爸们都老了，你们也会追随着爸爸的脚步老去。

　　孩子，爸爸虽然无法拯救你的童年，但爸爸会像那个九十岁的黄爷爷一样答应你，就算这个世界恐怖弥漫，爸爸也会好好活着。

　　因为九十岁的黄老头子说过："不会的，孩子！"

　　2013年9月18日

　　(本文选自邓文初的共识网·思想者博客）